“这是我师兄。”道琴抬头对他的家人说,“我师父是女师父。我师父是京城最好的女师父。”
“我看您天人之姿,必然是才艺绝伦的乾旦。”那人又对着杜若寒暄客气,听见道琴嘴里说出来女师父的话,却皱了皱眉。
这年头女人也能出来卖弄技艺,觍着脸让别人叫一声师父了。他赶着驴车回身走向路口的时候,杜若还隐约听见了这位遗老阔少的嘟囔,真是……
杜若觉得自己已经开始讨厌他了。虽然并不认识。
驴车的车铃刚刚从胡同口消失,道琴就一把将怀里的包袱甩到了地上,对着胡同口一阵张牙舞爪拳打脚踢。
“从前就抽烟赌钱把家底败光了,一回家就管我要我的戏份钱!”道琴气呼呼地骂,“合着拿我当菜馆子门口供着的金币蛤蟆啦!只吐不进!”
“好啦,快进门去吧。”杜若无奈地帮他捡起地上的包袱——包袱里空荡荡的,一摸只能摸到两只硬邦邦的饼子。
“怎么这么轻?”杜若惊诧地问,“你从前那些戏份的钱呢?”
道琴站在石阶上看着杜若,眨巴眨巴眼睛,突然张开嘴哇哇大哭起来。
“怎么了,怎么了?”杜若更加惊讶,拍了拍他的肩膀问,“给你家人留下了?我和你柳师兄都在呢,饿不着你的,别哭。”
“我把钱——花了——”道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,“我从警厅买通了……项师兄的骨灰出来……殓在了东福门外面……呜呜呜呜项师兄啊——”
道琴说到项正典的时候哭得声音更大,眼泪乱七八糟地从脸上划下来,沾着一路过来的灰尘花了一片。
“你?”杜若惊得倒退一步,“这样大的事情,你怎么不告诉我?你哪来那么多的钱?”
“我之前把攒的钱投给了商行,赚了一点。”道琴抽抽搭搭回答说,“张端师父和我一起凑的钱。”
“怎么不来告诉我?”杜若想着自己本来还能再送项大师兄一程,一时间也难过落泪。
“师父不让我找你们……”道琴又亮开嗓子大哭起来,“他骂了我一顿说我给庆昌班找麻烦,就应该撇干净关系的……我难过也不让我哭!我就是难过啊项师兄是我大师兄啊我就是难过啊——”
杜若拿出手帕擦了擦脸颊上扑簌簌落下的泪,道琴也抬起脏兮兮的手背,自己抹着眼睛。
“快回去洗把脸吧。”两个人面对面哭了有一个时候,杜若才想起来正事,“把床铺收拾收拾。”
“柳师兄呢?”道琴吸了吸鼻子,问。
“他……”杜若叹了口气,“你是还不知道呢,班里出了多大的事。”
也是因为王玉青的“怕惹麻烦”,让柳方洲陷入了麻烦的境地。
“道歉?”道琴端着粗瓷大碗往嘴里灌茶叶水,听了杜若的话一蹦了三尺高,“我要是在,我也要打那吃里扒外的老东西一拳!我还要往他脸上啐一口呢!还要柳师兄给他道歉?”
自从那日事发,悲愤交加的柳方洲打肿了孔颂今的半边脸。孔颂今也并非忍让之辈,写了信传给王玉青,宣称自己如今有所依仗,日后定然让庆昌班在京城绊下跟头。
王玉青一时间气极,撕了这位旧相识的信,扔进灯里烧成了灰烬。
然而他转念细想,又为了自己苦心建成的庆昌班害起了怕。因此他叫了柳方洲过来,让他去给孔颂今陪个不是。
“倘若孔颂今一定要报复,我自己行出来的事,绝不会让庆昌班受牵连。”柳方洲一口回绝,“我一人做事一个人当。做出来又低头窝囊的事,我绝不做。”
王玉青搬出顾全大局、知晓时务的道理劝说他,柳方洲只是沉默着不发一语。
“你难道就不想想,如今的京城谁掌着大权?不就是他背靠的那个?”王玉青说,“我知道你觉得他卑鄙可耻——”
“他再拿外国人的假政府虚张声势,我还要再往他左脸上挥一拳!”一向斯文的柳方洲忍无可忍口出狂语。